泰国普吉翻船幸存者讲述凤凰号沉船后生还细节,湖南女孩谭昕妍抱着遗体海上漂流15小时求生。游一段就喊有没有人,但身边漂过去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。
暴雨突如其来,晴好的天空被阴云覆盖,海水随之变暗。凤凰号正要离开泰国普吉府的大皇帝岛,准备返程——按原定计划,游客们将于5日下午五点半到达查龙码头,结束漂流的一天。
凤凰号没法按时回到岸边了。风雨摇动小船,海水击碎窗户、涌入舱中,有人跳船逃生,有人被海水裹出船舱,有人随船体沉入40米的水下。
沉没的两艘游船中,“艾莎公主”号上42人全部获救,死亡和失踪者均来自“凤凰”号。海事官员在采访中表示,找到生还者的几率几乎为零。
风雨到来前,救生衣就在船头,叠着串在一根柱子上,几乎没有游客穿着。
谭昕妍坐在豪华游艇底层的后排,靠着座椅闭目休息。此次特地和朋友来普吉岛深潜,而在小皇帝岛的体验也令人满意。她们尽管不会游泳,依然换上潜水服、背上氧气瓶,跟随潜水教练深入十几米的水下,看着鱼群从身边游过。
此时,两个姑娘都因疲惫和眩晕而静坐不动。谭昕妍手边放着绿色手包和紫色书包,后者装有两人的护照和化妆品。她来过泰国,这次自然成为朋友的向导,将两人证件装在身上,包揽所有安排。“我们还说,等明天到了曼谷,就去吃好吃的。”
在同一层,黄先生坐在靠近船头的第二排。他是海派公司的员工,此次与其他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及家属共同出行。每年暑假,公司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。
船上还有5个刚高考完男生组成的毕业旅行团,5日是到泰国的第一天。“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,18岁,高考完想着出来开心一下,散散心。”小李说。
暴雨突如其来,人群安静下来,将目光投向窗外,“感觉神经都紧绷起来。”黄先生说,桌上的东西滚落一地,已经无人相顾,紧紧扶住椅背,脚抵住桌脚。
在摇晃中,谭昕妍看向窗外。她后排,另一个来自海宁的家庭由外婆、母亲和两三岁的幼儿组成。幼儿放声大哭,外婆拍着他后背轻声安慰,雨越下越大,哭声反而渐渐安静——孩子睡着了。
救生衣从前排传向后排,乘客们默契地穿好。
船摇摆得越来越厉害,当船倾斜至45度、海水涌上一层的窗户时,谭昕妍听到潜水教练放声大喊,要求人们出去,站在船尾的一位高中少年一跃而下,跳入水中。
在船舱中,逃生变得无比艰难。舱中要求赤脚,脚下光滑无处着力;船身来回摇摆,连攀附桌椅都难以前行。一位女同事牵着女儿滑过来,黄先生将她一把拉住,三人慢慢向舱口挪动。同事的丈夫跟在妻子与黄先生后面——最终,这个家庭中只有母亲生还。
“不能太急,我前面还有个10岁的小女孩呢。”跟在后面的谭昕妍说。她将两个包背在肩上,一手牵起朋友,扶着座椅一步步移动。在她后面,外婆怀抱幼儿,孩子放声大哭。
船身倾斜过临界,海水瞬间涌入船舱。旁边一人打碎玻璃,黄先生使劲划动双手,从破洞中挣扎出去,两腿往上蹬,直到浮出水面。他扬起头,向远处一艘皮艇求救,对方划过来。
从海浪扑打到船翻没,仅有10多秒。小李只记得拿了个硬的东西,拼命敲打玻璃。小林跟在他后面,也用手敲打玻璃,碎玻璃划在男孩子们的身上。
在海水涌入时,谭昕妍闪过一个念头:“回手抓住朋友,然后向上蹬,用头撞破玻璃,就能浮到海面了。”她脚下发力,两次顶在玻璃上,玻璃纹丝不动,混乱中也握不到朋友的手。
“她或许挣扎了吧,如果我当时知道,就能告诉她,放松反而能随着水流出去。”谭昕妍坐在床头,悲伤而煎熬。
窗户在海浪拍击的瞬间破碎,放弃挣扎的谭昕妍跟着救生衣的浮力来到水面上,耳边除了海水拍击的声音便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
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头,她看清楚是个浮起来的60岁左右的长者,紧紧抓住她的救生衣。一个中年男人也浮起来,又抓住她的救生衣,三人在海面上沉默地喘息。
等呼吸慢慢平复,谭昕妍听见自己缓慢而嘶哑的声音:“你们怎么样了?”两人没有说话。不知什么时候,他们没了呼吸声,松开她的救生衣,缓缓漂远。
“这么大的事故,总会有救援队的。”她放松身体等待,然而时间慢慢过去,期待中的马达声并未出现,只有海水偶尔灌进耳鼻,她开始向目标游过去。
目标是个绿色小岛,似乎就在不远处。然而游一段,一个浪打过来,她便回到原地。
酸痛乏力从四肢漫到全身,没有绑着腿下带子的救生衣扣在下颌,伴着海水把下颌磨得疼痛难忍。她不停游动,累得不行,就张开嘴喝一口海水。
天色渐暗,一具女性遗体漂过来。谭昕妍看到遗体背着包,里面有瓶水。这是她这一晚第一次得到补给。
喝了水,体力恢复一些,她抓住这具遗体又游起来。谭昕妍说,“那时候,人会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。”
紧紧攥着对方的救生衣,谭昕妍向前游着。她开始跟小姐姐说话,说很久没看过奶奶和外婆,说以后一定珍惜生命、孝顺父母,说自己是独生女,还说自己这么年轻没来得及做母亲。
“我游一段就喊有没有人,但身边漂过去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,没有能说话的。如果碰到活人,就可以互相交流打气什么的,没有,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水还没喝完,瓶子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,谭昕妍有点气馁,却没放开对方。她又向着远处灯光的方向游去,然而遥不可及。
“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睡觉,如果睡觉的话,可能呛水就死掉了。”她说。
天色亮起来,海岛的轮廓逐渐清晰。“很绝望,我又试了一下,可是不管往哪里游,海浪就把我们往相反的方向冲回来。”
“对不起”,她把小姐姐的带子放开,一人朝小岛游过去。游了好久,距离始终没有变化。她又看天上的云,“要是我游过那片云,说不定就能离小岛更近了。”
白云和小岛如同海市蜃楼,她又给自己开出空头支票:等到了岛上,想吃什么就有什么。
“我心里一直希望出现一艘船,就真的看到一艘。”谭昕妍不知道那是泰国军方的搜救船,最乐观的打算是旅游船。她使劲划水,向小船游过去。
海浪又一次把她推回原地,许昕妍放开喉咙大喊“救命”,远处的小船慢慢靠近,有人向她伸出手来。在海上漂流近15个小时后,她终于可以躺在坚实的甲板上。
救援队人员还发现一具成年女性遇难者遗体。她的脖子上挂了个手机,装在防水袋里没有受损。屏幕显示时间为7日14时34分,下面有数十条微信消息以及未接来电。
7日,黄先生双手绑着绷带,躺在普吉府的病床上,两日前的场景依然在眼前。
谭昕妍在医院的床头上放着两本皱巴巴的护照,其中一本已经没有主人,她打电话给朋友的父母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5个毕业旅行的男孩,4个住进普吉府医院相邻的几张病床上。另一个男孩小周还在失联名单上,他们还在等待。